飞出太阳系,在宇宙中拉一曲小提琴(上)| 科幻小说
今天,带来中篇小说《摇篮曲》连载:
小护士杜雪带着太空梦,来到了中国在小行星带建造的空间站,负责照顾老科学家古教授。不服老的古教授性格固执,一老一少展开了一场啼笑皆非的斗智斗勇……
(资料图片)
本文收录于未来局出品科幻选集《造访星辰》。
房泽宇 | 科幻作者,时装摄影师,短篇代表作《向前看》《青石游梦》,长篇作品《梦潜重洋》。《垃圾标签》获森雨征文银奖。《电与雷》出版收录于《大国重器》,《繁衍宇宙》出版收录于《另一颗星球不存在》。多篇作品参加科幻春晚,风格擅长悬疑幽默,风格多变。
摇篮曲(上)
全文约11600字,预计阅读时间25分钟
一
1、
抿下嘴唇儿,浮空的短发肩上一顺,杜雪这才把口红偷偷藏回到医务包里。
太空局明文规定,医护人员执行太空任务时不能携带个人化妆品。可杜雪很敢拿主意,她这次来星带空间站要见的可是站长——人家郝德权,郝站长。
不得好好打扮打扮?
脸微泛红,忽闪那双凌厉的大眼一瞧,培训那会儿的月亮脸早已消褪了,(注:失重时由于血液无法在头部以下均匀循环,脸会变为浮肿,直到四天后才能适应环境恢复,俗称月亮脸)又回到了那桃红的模样。
“你说,我就一刚培训完的实习小护士,人家郝站长为什么要见我呀?”这时她又想起昨天问陈玲玲的话。
“让你去你就去呗,奇奇怪怪的了,不是你偶像吗?问起这那来了?”
“玲玲姐,这不是紧张嘛。”
星带空间站就要发射光子号,急着要人,杜雪培训了才一个月,难免七上八下。从谷神星桥舰到星带空间站这一路,她全在盘算一会儿见郝站长要说些什么。
“我特别崇拜您。”
“老师说您特别了不起。”
“您书写的太空特浪漫。”
唉……可把这‘特特特’地总挂在嘴边,反而就觉得特特特没劲了。
可进了星带空间站,她人和心就随着失重飞了起来。
完了完了,为什么要见我呀?我是谁呀……我能干什么呀?光子号要发射,会不会是要安排个重要的任务给我,小事儿人家郝站长也不会亲自见呀,可是光子号发射,我一个护理员能做什么啊?
带着疑问,杜雪像颗星带空间站游廊里的彗星,她对这第一次见的星带空间站视若无睹,反而盘算着要和偶像见面的事儿,一会儿傻乐翻个圈,一会儿又满脸忧愁的。
半天她才回过神儿已到了站长室的舱门口,赶紧刹住车回头,拉住壁环深吸一口气,“你行的!”“嗯!我肯定行!”狠擂了几下胸口,趁着脑子空白之际,咔哒,杜雪就按下了门侧的按键。
锁扣清脆一响,两边滑开了,她立即荡进去,展示出一副专业式的微笑。
站长室里五六个人浮在一台仪器四周,齐刷刷地向杜雪转过脸来,她一动不动地飘着,发现看到的是他们的脚,而不是他们的脸。
杜雪这才意识到,这一屋人的上下方向和她是翻着个个儿的。他们脑袋在同一边,而杜雪的脑袋却在另一边,整个一倒栽葱的样子。
她脸刷地红了,因为那郝站长正瞅着她。
这一懵,就忘了培训时教的规范姿势,急着想一个跟头把身体摆正,却用力过猛张牙舞爪地翻腾起来,轮盘似地凭空打起转儿。可越是想停转得越快,就感觉自己是定着的,整个房间在围着她转。
她像钟表转得起劲儿,直到一名工作人员拍蟑螂一样给她按住了。
“你是谁呀?”
她昏沉一瞧,问的人正是郝站长。顿时陷于黑洞中心,羞得快缩成个奇点了。
“杜……我叫杜,杜杜。”
“杜杜杜?”郝站长疑惑着问。
“杜雪!”她终于把名字挤了出来。
有人在郝德权耳边小声说了两句,“哦,护工是吧,知道了,先在这儿等会儿吧。”
郝站长这句甩得毫无感情色彩,眼睛也没停,转身就盯屏幕去了,又和那些人讨论起来。
“站长,咱们这个发动机的事儿不再考虑下?”
“测试有没有出现问题?”
“您看这是最新的数据……”
杜雪看着郝站长的背影,从眩晕感中慢慢恢复过来。
她模拟过无数遍了,可没想过第一次是这么丢人,拉着舱服口袋的拉链,一脸委屈。
可这尴尬又没人理她,站在那光子号倒计时的大屏幕下,她像多余的。
她只能安静地待着,拽着一台设备上的金属环,眼睛开始四处打量。
郝站长办公的地方和她想的不太一样,头顶是个大窗,圆圆的,像落地窗似的敞亮。她忽然想,郝站长每天都从这儿仰望太空吧?窗外一条宽敞的星带空间站轨道正横跨在黑色的天际里,如通天之路隐没于谷神星的背面。
真挺浪漫的,她看得入神,郝站长却过来在她手臂上推了一把,“让让。”
杜雪身子没稳住,一下弹了出去,撞到后面软绵绵的内壁上。
“你们看,从综合数据上来看我觉得没问题,况且发射时间上也来不及。”郝站长指着设备屏幕对其它人说。
“古教授怎么说?”
“我还没跟他说。”
杜雪扶着那墙,没人理不算,还嫌碍事儿了。她越想越气,一会儿郝站长找她说话,死活也不理他。
“我看就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吧。唉!那个……杜雪是吧?”郝站长这才问道。
“嗯!是我。”杜雪热情地回道。
“是这么个情况,有个老领导身体不太好,需要有人照顾。明天下午你先过去看看。”
“啊?”
“怎么了?”
“没,就……您说完了?”
“说完了呀。”
“这算什么任务……”杜雪嘀咕道。
“什么?”郝德权没听清。
“没什么。”她含糊着说,“那他既然身体不好,干嘛不回地球疗养呀。”杜雪脱口而出。
所有人都向她看过来,杜雪这才意识到,怎么能质问郝站长呢?
可郝德权似乎没听出她的语气,“不是不想,他这个人呆久了也不想回去。返回过程也会加重他的病情。哦对了。”郝德权又想到了什么,“他有糖尿病,别让他吃甜食,更别让他乱走动,尤其这几天,身体越来越差了,帮我好好盯住他。”
2、
杜雪伏在谷神星中心护理室的桌子上,一脸不高兴。
“大老远的,结果就照顾一老头儿,算什么事儿啊。”
陈玲玲关上药柜门,坐到她对面,“不挺好的么,还想干嘛?”
“不干嘛。”杜雪瞥她一眼,“你说那个郝站长对我也太冷淡了吧,还甩我脸色,爱搭不理的,郝站长一点都不好。”
“哟,还撅起嘴皮子来了,光子号就要发射了,人家哪有闲功夫对付你呀。把以前那股任性劲改改,这儿可不比家。”
“太空真无情,肯定是宇宙辐射把他的同情心瓦解了。”
陈玲玲笑起来,“唉,你不是挺向往太空的吗?”
“是向往啊。”杜雪想了想也笑了,“我喜欢飘着的感觉,像条鱼,在卡门线培训的那阵,我还有点咖啡脱瘾(注:咖啡因脱瘾症,咖啡在运上太空时经过了冷却干燥处理。造成咖啡因含量大大降低,这让习惯喝咖啡的太空员产生神秘的头疼。),不过后来习惯了。太空真安静,茫茫的苍穹下,听着音乐,闻着太空的气味儿,太浪漫了。”
“太空什么味儿,你闻过?”
“多环芳烃的味道啊,这都不知道。不过地球城有重力系统,没劲。”杜雪伸个腰,懒洋洋地伏到桌子上。
中心护理室位于谷神星的地球城,也是交通枢纽航天站的位置,这是一处模拟地球重力环境的区域,建有商城和娱乐城,地球城是为长期在外工作的宇航员准备的,但对杜雪来说有重力反而少了太空的浪漫色彩。
“星带空间站这两年发展的快,要以前还看不到这些呢,快知足吧,回去有吹牛的了。”
杜雪听完咯咯地笑起来。
“笑什么呀?”
“感觉你呆了俩月人都变了。”
陈玲玲低头瞧瞧自己,“哪变了?”
“你以前可不这么拿腔拿调儿的,搞得自己像个人物一样。”
“嗨,吓死我了,还以为我变胖了呢。”
“对嘛!这才像你说的话。”
陈玲玲推了她一把,俩人在医务室里一起笑起来。
黑寂的天幕下,地球城像一粒泪珠,凝结在谷神星贫瘠的脸庞上。眼泪的尾侧,一条攀附于阿胡纳山的通道里,杜雪俯视身下的地球城,这里最高的建筑也不过三层,但城外沿一座建筑的背面,一条巨大耸立着的橙黄冰柱却格外的高,颇为壮观。
杜雪自从到了谷神星后还哪都没去转过,这也没什么可抱怨的,只是郝站长冰冷的态度令她一阵落寞,不过星空能给她安慰。从太空看星星可跟在地球时不一样。地球的星空像泡在水里,从水底向上看,是闪烁和朦胧的。可在太空上它们明净无比,灯泡一样地常亮着,不闪也不模糊,如同人造之物般地挂在那儿。
也许是因为光子号要发射,大家都忙吧,虽然不知道光子号发射到底有什么重要的,但她作为一名护理员还是很快整理好了心态,把那股落寞劲儿驱赶而去。
她戴着闪烁的红十字章,迈进这片特别的区域。
阿胡纳山口说是特别,倒不是因为有多神秘。曾经是最早的登陆基地,随着对谷神星的成熟开发,它的用处不大了,逐渐被闲置,一些老的宇航员对这儿有怀念之情,便不难理解为什么会变成了疗养中心。
杜雪找到了那间标记为564GDW舱室,正是那老领导疗养的地方。
“号码怎么哪哪不挨着。”她嘟囔着用权限卡贴住感应区,审核通过后进去是间小舱,屏幕显示一行字——即将消毒。四面八方的管口冷不丁就胡乱地喷了她一身泡沫,门开后她带着一身泡沫走进去,同样是间小舱,屏幕也显示‘即将消毒’,烘热的风不光吹干了泡沫,还吹得她皮肤发紧。进第三间时她有点烦躁了,因为还是之前那样的一间小舱,屏幕上还是那四个字儿,‘即将消毒’。
“干嘛呐?三遍?我有那么毒吗?”可这是自动的,一道平行的蓝光从墙壁上扫住,上下一扫,却停在她嘴巴上。
一声不大的警报音循环响起。
‘检测到纳米纤维/违禁/不可识别材料/无穿透性材料,请核对权限/退出/报备/根据审核程序输入相应代码,请进行操作。’
杜雪一阵莫明奇妙,不过很快想起来,是嘴上涂的口红,上次过穿透扫描仪时就被检测出来,口红用的是太空专用材料,有遮挡性。不过她带着审核手册,对照着过审代码输入了1895。警报这才关闭,最后一道门打开了。
她一进去便察觉到飘了起来。重力系统在这消失了,她本来就喜欢失重,便高兴地游荡进去。
室内灯光昏暗,只开着应急灯,尽头有拐角连着其它方向。固定好的柜子和桌子摆得没有章法,既像客厅又像实验室。可她感到惊奇的是,放眼瞧去,这的空中漂浮着一堆片状物,有黑的、黄的、还有白的。方圆都有,还有菱形,拇指长短,薄薄的一片,一胳膊扫过去能碰着两三片。
杜雪仔细分辨,印有花纹,还有一股奶香味儿。
她认出来,竟是一片片饼干,她围在了大大小小的饼干群落中,像身处于一间童话世界的糖果屋。这里如同有一处用饼干组成的小行星带,感觉挺神奇的。
她正想怎么有这么多饼干,却听到尽头拐角那传来拉小提琴拉的声音。曲声悠扬,像是在模仿木星的电磁频率,又像是宇宙射线的节奏,心旷神怡中夹杂着某种情感的倾诉,有点像远行前的激动,又像是宇宙尽头般的释然与自由感。
在这美妙的曲声中她忽然觉得身处于太阳的中心,被热等离子体环绕的严严实实的。便自然而然地便闭上眼睛,斜躺着轻轻飘荡起来。
“真浪漫啊。”她不由赞叹一声,可这时音乐戛然而止,她睁开眼,四下望望。
“有人吗?”她喊着,把几片饼干扫开,穿过短暂的通道,拐进到左面的另一间,一座有操作台的设备下嵌着几排按钮和指示灯,开关是拨动型的,设计的非常复古。
“有人吗?”她又问了一声。
熄灭的灯集体闪了几下,恍得她视线模糊,这时她看到通道尽头出现了一颗球。
很大的球,不是静止的,正撞开浮空的饼干,向着她滚了过来。
杜雪不知那是什么,下意识地往身边通道里一躲,只听呼啦一声,只见那球从前眼掠过去了。
灯又忽闪起来,闪得让杜雪头皮发麻,莫明就想起了科幻片里的情景,变异生物的那些。
她眼睛溜溜直转,左看右看,不记得哪条路来的了。
“你谁呀?”正当此时,一个声音响了起来。
她看左边,又看右边,左右都没人。
“问你呢,干嘛的?”
杜雪吓得一机灵,“我,找古海明教授的,你是谁啊?”杜雪头一抬,猛得看到头顶的通道里,那颗球正悬在那。
杜雪直接摔在了地上,身边的饼干噼里啪啦地往下掉,砸了她一身。
那球也随着重力系统的忽然恢复落在了她面前。
她吓得抄起饼干想砸过去,却见大球如鲜花般盛开了,一个人从其中伸展开来,竟是个抱着双腿缩成个球的老头儿。
那老人展开四肢后活动了下胳膊,他身板消瘦,一手撑地一手搭在弯起的膝盖上,歪着脑袋斜着瞅杜雪,他模样看来有七十来岁,精神头却像个小伙子。
“你,你是古教授?”杜雪可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现身,那古教授不是需要照顾吗,不是病得很重吗?怎么还能圈个球儿窜来窜去的?“您在干嘛呀?”杜雪问他。
“干嘛?锻炼,你干嘛来的?”
杜雪把饼干抖下去,“有重力系统干嘛不早开。”她不高兴地嘟囔道。可这时她注意到古海明两条宽裤管子下那小腿瘦得就剩骨头了,显然是因为太空里呆得太久,竟萎缩到这种程度了。
“我叫杜雪,是你的私人护理,来照顾你的。”她说。
她以为这老人肯定会感激一下,没想这古海明却瞪起眼,“我要私人护理干嘛……谁让你来的?那个姓郝的?”
怎么这么说郝站长,她抽出随身带的健康报告,上下翻了两页,盯住其中一栏,“您看看,都加恩啦,还不需要护理?”
“你这丫头别往纸上扎啊,你看我像得了适应综合征的么?”(注:太空适应综合征,太空员在太空环境下由于体质差异,可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不良反应,包括恶心、心悸、呕吐、昏迷等症状,从症状轻重上排序,加恩是大部分人的不适程度。1加恩则代表了完全不适应太空环境。)
“确实不像。”杜雪看了眼一地饼干,“你不是有糖尿病吗?谁让你吃这些的?”
“碍你什么事儿了?你赶紧回去,跟那姓郝的说,我不需要看护,更不需要被他监视。”
“谁监视你啦。”杜雪没想到这老人说话这么难听,人家郝站长一片好心被说成这样,她把资料收起来,瞎耽误功夫,你不想让我来,我还不想来呢,这就想走。可又转念一想,不行,这是郝站长给的第一个任务,要是这都做不到,也太让他失望了。
“饼干哪来的?”她问。
“管你什么事儿?查案的呀?”古海明显然没把她当回事儿,“别在这儿给我念叨了,就按我说的去传话,回去看你的电视剧去吧,呆我这儿干嘛。”
杜雪以往还没见过这么倔的病人,太空局里不管大小领导都挺客气的,至少医生的话肯定要听,“我不喜欢看电视剧。”她也拧巴上了,“你要让我回去,我就告诉郝站长,说你整天在这儿吃糖,人都变成糖球儿了。”她撂下一句转身要走,可没走两步,呼地一声,她又飞了起来,脑袋撞到了舱顶上。
她捂着头往后一看,重力系统又消失了,那古海明也没了,就听那四面八方一响。
“别再来了啊!”
地上的饼干也慢悠悠地飘了起来。
3、
在站长室门口,杜雪仔细调正好方向。门一打开,她微笑着飘进去。
站长室里就一个人,不是郝德权,是个戴眼镜的男的,眼镜腿用细绳栓在了耳朵上,手里正托着一块漂浮的白板,拿笔往上写着字。
可气的是杜雪看到的是他的脚,没错,俩人又是相互倒着的,她的笑容一下消失了,但这回她觉得自己方向没错,所以依旧这样站着。
“你是?”那人问。
杜雪没搭理他。
“什么?找谁?”
“我压根儿就没说话。”杜雪没好气地回道,“你反了!”
“反了?”那人瞧瞧自己,反应过来,“哦,空间站没有上下之分。”他说着在板子上画了个箭头,“你看,在失重空间没有引力的情况下,我们的作用力用这个箭头表示,你看啊……”
“郝站长在吗?”杜雪打断了他。
“哦,他不在,检测光子号的离子加速器去了,找他有事儿?”他这才把身子调整到和杜雪同一方向上。
“那我等会儿吧。”杜雪说。
“好。”他又把箭头擦去,开始写一堆乱七八糟的公式,好像在计算什么。
杜雪感觉这人有点呆头呆脑的,看他写了一会儿,无聊地问了一句,“你在这儿工作吗?”
“哦,我是这边的设计员,我叫乔麦。”他停下笔。
“乔麦?”杜雪噗地笑出来,也不知是真名还是外号,太逗了。
“你认识我?”乔麦不知道她为何笑。
杜雪摆手,“就随便问问,我找郝站长有点工作上的事儿,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过几天光子号要进行测试了,要么……等会儿我帮你联系一下。”
“干嘛等会儿,现在就帮我问问呗。”
“现在他们正在测通讯网,没有特别急的事儿还是不要干扰比较好。”
“那就没有其它联系方式了吗?”
乔麦想了想,擦掉板子上的公式,在上面画了个几个圈,“你可能不太知道这些。”他解释道。
“你看啊,中间就当是太阳系,外面几条线是带内星系轨道,我们正处于火星外围的小行星带,你知道如果想和地球、月球、火星取得联系,就得把发射器安置在其中一个面上,信号会有遮挡。所以通讯布局要采用蜂窝状的形式。”他说着点了一堆黑点,“如果在这儿,这儿,还有这些地方,都布置上我们的通讯卫星,就可以解决了,而现在呢?我们的空间站……”
“行了。”杜雪说,“我知道了。”
“哦?你很聪明,所以我说还不能联系他。”
“好……好吧,就不联系了呗,你帮我传个话吧。”
“那可以。”
“就古教授的事儿,你跟郝站长说一声,我去过了,可人家说我打扰了他,不让我去了,我就想问问,还有没有其它的任务,给我安排个别的吧。”
“你见到古海明了?”乔麦放下板子问。
“对啊。”
“你知道他是谁吧?”
“古海明啊。”
“见过了?”
“见了呀,裹成个球,在饼干堆里钻来钻去,跟个小孩儿似的。”
“你怎……怎么能这么说呢。”乔麦使劲推着眼镜。
“那要怎么说?”
“唉……就我刚讲的通讯的事儿,实际上也不是光在说通讯,我是想说……把那么多卫星发射排列,但跟古教授的星带空间站相比,还是差得太远了。他利用小行星作为打印材料,把小行星瓦解后建成光子发射轨道。在火星和木星相互的引力作用下把动能提到最大,理论上突破了十分之一的光速!你明白吗?要知道,每百万平方千米只有颗小行星,他要把它们全都抓住,安排到计算的位置上,多么了不起……现在四座空间站,智神星、婚神星和灶神星,还有上万个锚点正在建设中,按他的想法,所有空间站将会闭合成一个环,形成一条环绕住带内行星的超大光子轨道,而现在,光子号就已经可以发射了……多么激动人心……”
“哟……我怎么感觉你要哭啦?”杜雪问。
乔麦抹了抹脸,“没,没有。”
“你看。”杜雪指着说,“还在脑门儿那飘呢。”
“不是,是口水。”乔麦手忙脚乱地把它们各个拍散,杜雪被他逗笑了。
“反正啊,你别忘了帮我带话。”她说。
“有些日子没去健身了吧?”陈玲玲在那人胳膊上按了按,
“对,最近工作太忙了。”
“可不是小事儿我跟你说。”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,“继续健身吧,肌肉有点萎缩了。”
“知道了,谢谢陈医生。”
“别耽误了啊。”
那人出去后轻轻关上门,他是今天最后一个来检查的了。
陈玲玲舒展了下胳膊,医务室的弦窗外通往航天站的空中走廊在太空深幕下赫赫发亮,地球城的穹顶正在变色,投影出白云和月亮的幻影。
“你说我就不能去干点别的嘛?”杜雪拿酒精棉球把刚涂好的指甲擦掉,见陈玲玲也忙完了,便又发起牢骚来。
“这就打退堂鼓啦?”
“没打。”杜雪把手背翻起来欣赏着,“你说怎么都把他说的那么好,我一点也看不出来,疯疯癫癫的。”
“谁在这儿呆久了不得疯。”
“那你怎么还没疯啊?”
“你盼着我疯呢是不是?”
“那倒没有,反正,我看我是要疯了。”
“你说你也怪,不让你来时天天问,来了又这烦那烦,在哪也消停不了。”
“那可不是。”杜雪笑着说,“我在卡门线培训那会儿就挺高兴的,特意找了间有窗的卧舱,天天就往外看,看地球上的云,看夜晚亮起来的灯,灯就像星星,和星空混到一块儿了,我就一个劲儿地分辩。”
“分辩出什么了吗?”
“倒是认出不少星座。唉对了,有时候,就是那种有风暴的时候,我就往乌云那儿看,看闪电,能绵延数百公里,像有魔法师砸了个闪电球,特壮观,后来培训完回去了,回去后又特别扭,总以为杯子还能飘起来,晚上睡觉感觉是悬在床上的,结果一翻身又滚下去了。”
陈玲玲被她逗得直笑。
“笑什么呀,反正,在太空的感觉特自由,但那是在卡门线的时候,还能看到地球,在这儿什么也看不到,唉,你不是也在那儿呆过嘛,你觉得怎么样?”
“那会儿啊,我就觉得在上一堂生动的地理课。”陈玲玲回忆着说,“俯瞰地球让我感到本质的脆弱与受限。”
“什么意思?说的这么高深。”
“就是说,能看到人和自然之力对地球的改造,云在各处不同的模样,有的地貌呈现出水蚀,有些又有风蚀,陨石在万千年前留下深坑,荒芜之处也有城市和村庄。文明沿着水源生长,山脉纵横,道路交错,我想我生活的地方本应是一个巨大又不可知之物,可那时却变得那么渺小了,就展开在我眼前,成了一个有限的存在。”陈玲玲若有所思地说,“所以才来的这儿了,知道了自己很小,就很想看看更大的世界。”
“啧啧,你是真变了。”杜雪托着下巴对她摇了摇头。
“对了。”陈玲玲想起来,“你说古教授疯疯癫癫的?”
“对啊。”
“那我给你样东西,你带过去。”
“什么呀?”
“让人不疯的东西。”她说。
二
1、
泡沫、烘干、扫描,和上次一样,饼干像天兵天将,在小提琴的背景音下,飘在古海明的住舱里。
这次杜雪有准备,带了垃圾袋,把自由的饼干一块块丢进去。她随琴声哼起小曲,也不先去找古海明打招呼,就自己干自己的。
正哼着歌呢,一颗人头从上面垂下来。杜雪扬手就把塑料袋扔了,定睛一看,这才认出那是古海明,他倒立在上通道口那,两人鼻子对着鼻子,眼睛对着嘴巴。
“怎么又来了?”古海明翻身下来,“又是郝德权?那你带我找他去。”
杜雪拉住了他,“他不让你出去。”
“怎么着?要困我一辈子啊?”
“你是病人啊。”
“拉倒吧……”古海明甩开她。
“站住!”杜雪忽然命令一声。
古海明诧异地回过脸,“什么语气?”
“没什么语气,郝站长在我也是这句。”她把身子向前一横,“按照管理规定,只要是病人,不分职位大小,全要听医生的,我的职能范围你无权干涉,在这儿我就是医生,你得听我的。”
“听你的?”古海明指指自己,“我要是不听呢?”
“那,那你要是非不听,我又能有什么办法……”她委屈地拉住口袋拉链。
古海明看她这幅模样,反而无可奈何了,“行了,你就说,到底干嘛来了?”
“看护你啊……”
“我需要吗?”
“我觉得需要。”
“我就不需要,你看我,活得就跟太空生物似的,美着呢,看护我什么呀?”
“郝站长说你病很重……而且我觉得你精神不太好。”杜雪瞧着他小声说。
“我精神不好?对,你叫什么来着?”
“杜雪。”
“杜雪同志,这里就没需要你的地方,什么情况都不知道。”
“你既然有心理问题,我就要帮你重建心理。”杜雪回呛道。
“我心理有问题?”古海明一脸震惊,“你说我脑子不正常?”他不敢置信地问。
“常有的事儿嘛。”杜雪反而不在意地说,她说着翻开包,抽出几片塑料袋,在他面前一恍。
那里装的是一株株植物,有的刚发芽,有的是已经开了花,有一朵是兰花,长在塑料袋里,无土栽培的。
“什么意思?”古海明不明白。
“你要每天看它们至少七个小时以上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不知道了吧,这是一种心理健康疗法,在太空中没有时间概念,时间一长就会产生心理问题。但看植物成长就能感知时间变化,看久了心灵就会得到升华,就不会总生这么大气儿啦。”杜雪解释道。
“这谁教你的?”杜海明问。
“我可是专门培训过的。”杜雪得意地说。
“我是问这些话是谁说的?”
“我们主任说的呀,课本上也写着呢。”
“什么主任。”古海明喷出几颗吐沫球,“这些话就是我当年说的!”他指着自己,“是我讲的。”
“啊?你说的?”
“这你都不知道?”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“就我当年看着这些,一看一整天,而且,它们可不光是用来改善心态,也能用于思考。”
“是吗?”
“你知道格物致知吗?”
“哦,哦哦,知道知道。就是那个纯粹理性批斗是吧?”
“什么批斗,叫纯粹理性批判,嗨,也不对,你说的是康德,我说的是朱熹。”
“反正是哲学。”
“我就当时,看的都快变成贤者了。”古海明指那兰花,我那时天天看它们成长,想里面的细胞,是怎么交合在一起相互协作的,想生命的诞生,想太阳系,想的太多事儿了,你别总看书本,得自己体验一下。”
“我可想不到这些,顶多就想想追的剧会是啥结局。”
“不是说你不看电视剧嘛?”他问。
“您还记得呀,嗯,是不看,我爱看电影,科幻电影,恐怖的那种,有外星人的,我特别喜欢太空。”
“那我可跟你可不一样。”古海明说,“我不爱看假的东西,我想出去看看真的。”
“你想出哪去?”
“远离太阳系,坐着光子号,当第一个离开太阳系的人,我要看看这宇宙有多大。要不是当年超级航线的事儿不批给我……嗨!我和你说这些干嘛。”
“我还挺想听的。”杜雪说。
“不说了,反正就是,人呐,不能总在摇篮里呆着,总要长大的。”
2、
医务室的门一推开,杜雪就愣住了。
陈玲玲正给人量血压,那人她认识。
“怎么你也在这儿。”杜雪背着两手就跳了进来。
“怎么?你俩认识?”陈玲玲好奇地问。
乔麦推了推眼镜,“我和她在站长室见过,杜雪是吧?”
“呵,这没几天朋友倒是认识不少。”陈玲玲打趣道。
“不是,不算朋友。”乔麦不好意思地说。
“怎么不是朋友了?你都当我面哭过了。”杜雪笑起来。
“怎么着?还哭过?”陈玲玲更好奇了。
“没有,是口水。”乔麦更不好意思了。
“行了行了,不逗你了。”杜雪坐到陈玲玲边上。
“今天又有空了?还是有啥事儿?”陈玲玲问。
“还是那事儿呗。”杜雪说。
“人家古教授又怎么你啦?”陈玲玲把血压仪松下来后问。
“倒也没怎么我,这回至少没赶我,但就是感觉,人家不待见我。”杜雪摆弄着指甲。
“古教授以前也不这样。”乔麦忽然插进来一句。
杜雪看看他。凑了凑,“你认识他呀?”
“古教授谁不认识。”。
“那他以前是什么样的?”杜雪追问道。
“那就要看从哪分析了,我给你列个表格吧……哟,没带板子过来。”乔麦看了看四周,失望地说道。
“行了,问个事儿还要列表格,你是人还是机器呀,怎么机器人一样。”陈玲玲看了杜雪一眼。
“对了。”乔麦问杜雪,“你照顾古教授,有没有看到他的那台原型机?”
“什么原型机?”杜雪不明白。
“通俗的叫法是自行打印原型机,我们都叫它原型机,是他的发明的一种带自动打印系统的设备,咱们这个星带上的星轨,就是用这种打印机自行复制再自行采集岩石和土壤建造的。它能把小行星的物质提炼为金属,再混合成半金属半陶瓷,具体的成份就是……”
“哎呀,没看见。”杜雪不耐烦地说。
可乔麦又接着问:“这种机器的最初原型是他的作品,我特别想知道是不是又升级过了。”
“很重要吗?”陈玲玲的意思是让他别烦人了。
乔麦没听出来,“重要倒也不是,现在有很多这样的设备,只不过毕竟那是原型机,纪念价值远超实际价值,我们一直想让他捐出来,他就是不肯……你有没有见过那台机器?”
“不是说了没有吗?”陈玲玲不耐烦地回道。
“哦……哦哦。”乔麦推了推眼镜,“那你能不能下次问问他看,把那台机器放哪了?我想……”
“什么意思啊?”看着喋喋不休的乔麦,陈玲玲忍不住发起火来,“我怎么听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杜雪去当间谍啊?”
“这怎么可能,怎么能叫间谍呢?我就是很想看一看,就看一看……”
“你的意思是让她给你偷出来?”
杜雪赶紧拽了拽她胳膊,但玲玲没理她。
“怎么会让她偷呢,真的可没有啊,当然……如果能说服他捐出来,那也是好事一件……”
“你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吗?医护人员。”杜雪提醒他。
“对对。”乔麦低下头,脸变得通红,眼神惭愧地不知该往哪放,“是我说错了,是不关你们的事儿。”
“别废话了,赶紧把袖子撸起来。”陈玲玲瞪他一眼。
“袖子?要干嘛?”
“打针。”
乔麦喊了一声,“什么针?”
“喊什么呀?活化肌肉组织的,你上次就没打吧?”陈玲玲看了眼屏幕记录,“哟,何止上次,这都跑了多少次了?”
“不不,我不需要!”
“每个人都得打,赶紧的,别废话。”说着陈玲玲就去拉他的胳膊。
乔麦嗖得把手缩了回去,“我求求你,求求你了。”他讨饶了起来。
“怎么了这是,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怕打针啊?”陈玲玲说着又去拽他,可他却一机灵站了起来,椅子都给带倒了。还没等陈玲玲反应过来,他推开门撒丫子就跑出去了。
杜雪和陈玲玲先愣了一秒,笑得捂住了肚子,“不行。”陈玲玲站了起来,“今天非给他逮回来不可,谁让他让你做间谍呢。”
陈玲玲出去后,杜雪才停下来。屋里剩了她一个人,她双手抵住下巴看窗外,穹顶投影出的太阳从这个方向上看有点扁,再往远处看,建筑都被挡住了,只有巨大的橙黄冰柱在远处赫赫发亮。
医务室的门开了,她没回头,“唉,那个冰柱是个旅游地标吧,你去过没?”她以为进来的是陈玲玲。
“什么冰柱?”
那声音杜雪熟悉地冒汗,一转头,果然是郝站长。
杜雪两眼发直,“站……站长……”
“你说刚什么冰柱?”
“没,没。哦,哦哦。”她往那一指,“以为是陈玲玲呢,我说的是那儿。”
郝德权往那方向看了一眼。
“你想去那儿?”他疑惑地问。
“嗯嗯,感觉特漂亮,特神圣,想在那拍张照留做纪念。”她不好意思地说。
“你想去那儿拍照?”郝德权的语气由疑惑变为了惊讶。
“不……不能拍吗?”
“想拍……也不是不可以,但那是处理废料的焚烧站。前段时间储料管泄露了,刚补上。你说的那个冰柱是漏出去的尿。”
“啊?”
“你怎么想上那儿……对了,陈医生在吗?”
“刚出去了。”杜雪低下了头。
“你是新来的吧?怎么没见过你。”
杜雪心一沉,原来压根就没记住她,“我是古教授的医护。”
“哦?”这次郝德权才好好看了看她,“我说呢,怎么样,他还好吗?”他问。
“还行吧。”虽然杜雪有一肚子抱怨,可此时站在郝德权面前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“有什么需要向上面汇报,他的健康很重要,对了,他那边有什么发现吗?”
“发现?”杜雪想了想,“您不会也是问原型机的事儿吧?”
“你怎么知道原型机的?”
“乔麦跟我说的,他刚刚来过。”
“哦,那倒不奇怪了,你就别打听了,跟你没关系。”
“那个,郝站长……”
“还有事儿?”
“就是,其实我一直有句话想对你说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就是……其实我挺羡慕你的。”
“羡慕我?”
“嗯,上学的时候我就知道您,那时我就喜欢太空,感觉特浪漫,您天天都在这儿,就特让我羡慕。”
“这有什么好羡慕的。”郝德权说,“我看你还是呆得时间太短了,培训机构那边给你们培训的时间不够吧?慢慢你就知道了,太空的浪漫感不会超过半个月,身为这的一员,你得肩负起责任,未来你将体会到太空的另一面,你叫……算了,不管你叫什么,既然来了,在思想上要早做好抗压的准备,既然在照顾古教授,没事儿就别总往地球城跑,地球城不是地球。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。陈医生不在,我回头再找她。”郝德权一通话放炮仗一样地说完后,转身就走了。
杜雪狠狠往地上跺了一脚。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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